87岁的“老外婆”住在大理双廊古镇里，一个清爽的白族小院，部分房间提供给游人住宿。

　　二楼最里边有间储物室，打开门后，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颜料味儿。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，她堆了十几幅油画。

　　这些画全部出自“老外婆”之手，苍山、洱海、民房是最常见的元素。她爱画人，穿着白族衣服的乡亲或赶集、或发呆；还爱画花，热烈的山茶、淡雅的梨花；此外，画里还有游鱼、野鸭等生灵，甚至能见到凤凰。

　　“老外婆”说，这些东西她大都见过，画的是过去87年间记忆最深刻的画面。说话时，她的手没有停下，正忙着给一幅新作上色。记者夸赞，每一幅画都充满了生命力。“老外婆”听后，笑得合不拢嘴。

　　“老外婆”名叫王秉秀，今年87岁。她是双廊当地小有名气的白族农民画家，曾在北京、广州、杭州等地办展，一幅画能卖上万元。

　　她用色大胆、构图精准，无论人、物都画得惟妙惟肖，让人很难想象，她的画龄其实还不满十年，直到78岁时，才第一次握起画笔。

　　熟悉“老外婆”的人都知道，她这一生过得并不顺遂。78岁那年，她拿着厚厚一摞资料，登门拜访沈见华。后者是刚从上海到双廊定居不久的知名画家。此行，“老外婆”并不想学画，而是希望拜托眼前这位“能人”帮自己解决低保问题。

　　然而，沈见华拒绝了。他看着眼前这位郁郁寡欢的老人，想到低保并不能解决她所有问题。“低保才多少钱，你跟我学画画吧，我帮你卖。”

　　这是一个完全出乎“老外婆”意料的回答，虽然自己生长在如今的艺术小镇双廊，但78年来压根儿没和“艺术”两个字有过任何交集。别说画画，就连画笔都没摸过。

　　不过，沈见华却有不同的看法，银苍玉洱间的人诗意地栖居，他们的生活本身就是艺术。“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就行。”

　　于是，已近耄耋之年的王秉秀做了这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——画画挣钱。每每谈起，她都会突然岔道自己还是小姑娘时，曾经誓死保护地下党的经历：“敌人把我吊在房梁上，问我他们在哪里……”

　　沈见华说，“老外婆”是有天赋的，仿佛是被老天握着手一般在画。一次，老外婆总觉得自己描的苍山线条不好看，偷偷请专业画家代笔。沈见华回来后一眼就识破了：“老外婆，他画得哪有你画得好看，他的是棉纱线，你的是钢筋啊！”

　　沈见华总是鼓励“老外婆”，无论她画什么都说好。这反倒是让“老外婆”心里没了主意，和朋友嘟囔：是不是沈老师不愿意教我，我画什么都说好。

　　“但确实是这样啊！”沈见华笑道，他把“老外婆”的画挂在博客上，网友都喜欢得不得了。很快就有人问卖多少钱，最终，“老外婆”的第一幅画卖了3000多元。

　　自然地，因为有了“老外婆”，慕名而来的村民越来越多。这也启发了一直在思考“艺术在地性”的沈见华，他索性在双廊镇伙山村上成立了双廊白族农民画社。这下子，不仅老外婆，张军妈、小双嬢、光旗奶奶、羊倌儿都来了。

　　如今，画社共有16名学生，年龄都在50岁以上。这些人和“老外婆”一样，之前从没画过画，但沈见华喜欢这样的生手。他从来不教具体的绘画技法，“不能让他们意识到你在教，不然马上就走了”。

　　因此，沈见华的教学方法很有意思。他会告诉学生绘画有造型、布局、色彩这三个元素，但具体是什么则要自己体会。

　　“我买来很多快干的泥巴，让他们捏，捏好了再画到画上就很容易了。从三维到二维，我叫它‘降维画法’。”沈见华说。

　　布局方面也异曲同工，沈见华会让大家利用剪纸，自行在三维空间里摆布，然后画在纸上。

　　“还有就是色彩。我买来了很多颜料，各种各样的，有些颜色他们都是第一次见。但自信能够用好。”沈见华沉吟了一会儿，轻拍桌子，“果真能用好！”

　　最后还有画龙点睛的一步，沈见华找来很多绣片，上面白族风格的配色，村民们再熟悉不过。“我让他们学着这些配色，他们很快就能找到协调的配色方法了，画出来的画就很有本地特色。”

　　沈见华说，这样的教学方法叫“不教而教”，效果也出乎意料的好。外号“羊倌儿”的汉子最开始连泥巴都不会，但因为太清楚羊儿的动作，怎么喝奶、怎么睡觉、怎么跑步等，很快就成了村里的雕塑艺术家。至于“老外婆”则走得更远，78岁前从未离开家乡的她，到许多地方都办了画展，还实现了心愿，亲眼见到了天安门。

　　一个来自上海的画家，扎根云南山村，用特别好玩的办法，教一群爷爷奶奶们画画。双廊白族农民画社的故事很快就传开了，还被拍成纪录片，在威尼斯双年展播放。

　　而对沈见华来说，最大的收获还是带出了一批农民画家。“艺术家来到一个乡村，要讲在地性。就是说艺术家和当地老百姓产生了什么关系，老百姓做出了什么，而不是艺术家在乡村做出了什么。我们是艺术小镇，他们都是艺术家。”

　　谈及未来，沈见华说要继续做好画社与打造“鸡窝咖啡馆”。此外，他还透露了一个“秘密”：“我希望老外婆健康长寿，到她90岁时，再到北京办一次个人画展！”

　　云南网记者 李星佺 张成 刘畅 杨子双